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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役上校122天工地札记

  文 | 杨鸿


  时光荏苒,解甲之初去工地打工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快两年了。回望在工地度过的122天,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,激励我在告别军旅走出体制的道路上不忘初心,昂首前行。

作者在工地打工时的自拍照.jpg

  刚刚确定自主择业时,北京有两家媒体想聘用我,也有央企向我发出邀请,但我都婉言推掉了。为什么要选择去工地打工?我认为工地生活最接地气,对于刚刚走出军旅的我来说,是最生动的社会实践课堂,尤其从一名军队正团职领导到工地民工,这种落差正是磨砺我意志和心态的最佳过程。我要把自己彻底打碎,重塑一个更加坚定的自我。

  报到

  2017年8月31日下午,我扛着铺盖卷,正式到工地报到。

  之前,我通过上网查询,确定了河北固安县一家建筑公司。应聘时,我刻意隐瞒了之前的经历和身份。由于没有工地经验和技术,只能做小工,月薪4000元。公司领导问我干不干,我毫不犹豫地说:"干!"我明白,我不是走投无路才来,也不为挣多少钱,而是冲着锻炼和吃苦而来。

  这是正在建设的一个小区,项目经理安排一个姓张的小伙儿做我的负责人。我抱着被褥跟着他走过工地,来到一个二层楼的简易工棚,他推开二楼一个房门说:"住这间吧,现在就这个房间空着。"

  站在门口往里望,只见满地的烂鞋破袜、旧衣服,还有废弃的矿泉水瓶和啤酒瓶。床是一个大通铺,由几块斑驳呲裂的破床板和复合板拼成,可以睡六七个人。

  放下背包,我从隔壁屋子借来一把铁锹和扫帚开始打扫,先拣瓶瓶罐罐和烂鞋破袜,然后再扫零碎的垃圾。除了墙角的三个破被褥之外,光地上的垃圾就装满了两个塑料袋。

  打扫完后,我出去找到一家超市,买回拖布、灯头、灯泡和一把挂锁,回来安上后,房间顿时明亮起来。我又把床板、窗户和地面擦了一遍,打开背包,铺上被褥。这时,我已是满头大汗,上衣也湿透了。等我去洗漱时,隔壁传来工友的鼾声,工地进入了梦乡。

  打工第一天

  9月1日,工地打工第1天。工地每天早上7点上班,11点下班吃午饭和午休,下午1点上班,6点下班。

  昨晚睡觉前,我把手机闹铃设到早上6:20,打算留出40分钟时间,用来整理、洗漱和吃早饭。今早闹铃一响,我赶紧翻身起床,等完成计划的那一摊事后,差5分到7点,没有吃早饭的时间了。

  我的工作是为一二号楼的地下室窗户修理毛边,再在窗框子和墙的结合部抹上水泥。小张给我找来一顶红色的安全帽、一把铁锹、一个抹水泥的工具后,就离开了。我两眼一抹黑,只好一边揣测小张的要求一边干活。这两栋楼的地下室,有三分之一露出地面,这些窗户就在离地面四五十公分的距离,需要蹲着甚至坐在地上才能够着。

  我用铁锹先铲除窗框上的水泥块和一些浇筑在里面的线网,感觉不得力,效果也不明显,就去工地外面的五金超市买了一把橛头和剪刀。先用橛头剔除附在墙上的水泥块,再用剪刀剪那些从水泥里冒出的线网,效率果然提高不少。

  修整完两栋楼的地下室窗户,我又按照小张说的比例,用沙子和水泥调"灰浆",一次调大半桶,正好拎得动。我随地捡了一个残破的塑料板,挑一点灰浆搁上面,再用小张给我找的工具,一点一点往窗框与墙的结合部上抹。

  这一天,除了吃午饭和短暂午休一会儿,到下午6点下班时,一号楼的地下室窗户还有两个没抹完。吃晚饭时,想到就我衣服最脏,为了不影响别人食欲,先回宿舍简单洗了一下。等我换了衣服和鞋子,跑到饭堂时,大家都吃完走了。厨师正在刷锅,他抱歉地告诉我,不仅菜没了,饭也没了。

  我说没事,我自己解决。走在回工棚的路上,腰酸腿疼,速度也快不起来。今天是我在工地打工的第一天,工作暂时能胜任,但确实很累,手背还不小心弄出了好几道伤口。但我想,再苦再累,我也要坚持。

  扫地

  9月23日,打工第23天。今天的工作,先是挪腾归拢二号楼前刚拆下的钢管,清理散乱在地的跳板和模板,再把昨天装袋的40多袋钢管卡扣装车,全都是硬邦邦的力气活。期间,又被叫去公司小院扫地和打扫卫生。

  十几天前,这个小院我来打扫过一次。今天再来打扫时,当初扫干净的地面,又是遍地落叶,新增了烟蒂、矿泉水瓶、塑料袋、卫生纸等随手扔弃的垃圾。

  在院子的一角,我看到一个破旧的小扫帚,中间已经缺损,只剩两边的两个扫帚角,就像被猫啃过的鱼尾。我找了一根铁丝,把两个扫帚角一对折,再捆绑紧,就成了一把坚挺的"7"字形扫帚,正好和那把竹子扎的大扫帚形成互补,可以清扫大扫帚扫不到的墙角。我把院里的酒盒子、饮料瓶、方便面碗等杂物,一一拾捡起来,放入垃圾箱,再用那把我刚修理好的扫帚,把尘土和污物全部清扫干净。

  小院中央有几棵树,树下摆着沙发、椅子和茶几,公司领导常坐在这里打牌聊天,地下丢满了烟头。这时,有几个前来谈事的老板正坐在那里聊天。我怕扫地扬起尘土,只好放下扫帚,从他们脚边一个一个拾捡烟头。

  捡完正要离开,突然一缕青烟从我眼前飞过,一个还没熄灭的烟头落在我旁边。我背对扔烟头的那人蹲下,捡起那个烟头,放入刚捡起的一个纸杯,摁灭了烟头的火丝,一起丢进垃圾桶。

  "地下"作业

  11月30日,工地打工第91天。今天的工作是到地下停车场,清理搬运施工后遗留的钢管、木方,拾捡钢筋头和废铁。

  地下停车场里相对封闭,风吹不着,温度也比室外高些,没有前两天在室外顶着寒风用湿抹布擦拭不锈钢栏杆那么受罪。不过,由于下面没有灯,一直在黑咕隆咚的空间里干活,还是感觉有点压抑。

  上工之前,蒋工帮我借了一个头灯,我把它戴在头上,上面再压上安全帽,拧亮它后就进了地下室。靠着头顶这片小手电般大小的光,我在各个角落搜索着遗落的钢管,一一扛到停车场的出入口,再去捡钢筋头和木方,直到出入口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
  等我干完活出来,外面已经暮色苍茫,我好像从一个黑夜跨入了另一个黑夜,唯一不同的是,外面的这个黑夜还有楼宇丛中的灯火。回想一个人在"地下"工作的这一天,最大的感受就是黑暗带来的压抑和憋闷,以及孤独和被人遗忘的感觉。

  好在,头顶的那盏灯,始终在我前方两三米,给我光明的指引。虽然只是一米见方的一个光圈,光线也不是很明亮,但当我低下头时,它让我看清了脚下的路,我再抬起头时,它又让我看到了远方的目标。

  其实,人生不可能永远一片光明,尤其我们这种离开体制的自主择业人,在此后打拼的道路上,也不会一帆风顺,也许还会有风雨和阴霾。只要我们心中这盏明灯永不熄灭,我们就会信心满怀,朝着目标,不懈前行。

  告别

  12月31日,工地打工第122天,也是我打工的最后一天。本来,我打算至少干满半年,但进入冬季后,环保要求严,工地不准室外作业,再者天气严寒,也不适合混凝土浇筑,工地开始给民工放假,我只好提前结束了这次打工生活。

  早上6点多,我起床洗漱,和伙房的罗师傅一起去早市买菜。这也是我离开工地前为公司做的最后一件事。

  出发时,其他工友的宿舍还黑着灯,想必他们还在熟睡。走在大街上,冬日的寒风在耳畔嗖嗖刮过,吹得脸颊隐隐作痛。菜市场里,许多菜店都躲在厚厚的棉絮帘后深藏不露,罗师傅轻车熟路,撩起一张张布帘,在一个个菜店、肉店穿进穿出,我紧跟在他后面,待他选好菜付款后,就拎着往车上装运。

  忙完一通,罗师傅从兜里摸出香烟,递给我一支,他也点燃一支,深吸一口后说,"下一次买菜,就没有人陪我了。"看得出,知道我今天就要走,他也有些伤感。

  买菜归来,已经8点多,同事们吃了早饭去项目部了,师父也一起去了。师父是后来公司安排带着我干活的一位七旬老人,因为对我很好,我认他当了师父。这些天,他常常一个人闷坐在床前的那把椅子上,别人问他怎么了,他说,"杨鸿要走了,我心里难受。"

  宿舍里的东西昨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,我只需把每天写打工日记的电脑收起,被子褥子捆好,洗漱用具装起来。来工地后,我一直捡工友们扔弃的旧手套戴,朋友送我的10多双新手套就省下来了,我连同自费购置的一些工具,还有那个电热扇,都给工友们留下了。

作者(右一)和工友们.jpg

  我只带走我戴过的那顶红色安全帽,还有我买的那把大铁锤,以及师父当初给我找来的那把劈砖的老菜刀。这些物件,见证了我在工地上的劳作,陪伴我度过了122天的打工日子,我舍不得丢下。

  离开公司后,路上遇到了正前往公司的蒲工和退伍兵工友老丁,我摁下车窗,向他们道别,走了很远,还看到他们站在路边向我挥手。我又来到工地南门,与门卫老刘和流浪狗花花、小灰告别,再去项目部找到了师父。他眼眶湿润,跟着我走出来,一直把我送到马路上。我安慰他说,"我只是离开工地,但我们并不会分开,从此会把您当成亲人,会再来这里看您。"

  师父穿着我送他的那件迷彩大衣,站在路边,望着我离开。车子启动了,那一刻,我的眼里也涌满了泪水。透过车里的后视镜,默默地看着他,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。

  这122天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但刚来时的情景,仿佛就在昨天。初来工地的生疏、初次上工的拘谨,那些粉尘、那些泥泞、那些疲乏、那些疼和累、那些与工友一起挥汗如雨的劳作、一起席地而坐的畅聊和举瓶扬脖的豪饮,以及那些直白真诚的交情,一直与我如影随形,伴我走过离别军旅的第一个夏末、深秋和初冬。

  就这样离开,紧攥着一份深深的记忆和情怀,感恩此生的每一次经历和磨砺。作为一名自主择业军转干部,虽已告别军旅,走出体制,但心中的军魂怎能轻易蜕变,冲锋的激情怎能轻易消减?

  今后,无论我站在哪里,哪里就是我余生的战场。

  (作者系自主择业军转干部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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